六、萍踪侠影（1/1）

　　大雪已止，虽是满眼银白世界，但整座琅琊山却雪后乍晴、风和日丽，正是名士骚客品梅赏雪的好机会。临近山脚那家“醉翁乐”酒记，生意早已爆满。几个店伙计忙不迭应地将许多桌凳搬出店外，此乃一些不怕冷、又要风雅的客人的要求。天不甚冷，身穿锦裘，品酒赏雪，未尝不是一件惬意的事，而那些龟缩在店内的酒徒，多半是畏寒怕冷之辈，也无法与外面雅客相品，单衣少钱，喝一碗劣等的辣酒，用一碟五香蚕豆，就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下肚。这些人有从山上下来的樵夫、药农，也有穷困潦倒、故作斯文的穷秀才、落魄子弟……
　　掌柜的自然势利眼，见外面那十几位贵客“不思寒冻人，但觉雪雅情”，便不住地低头哈腰地招呼着。他的眼光果然没错，十几个人居然要了七张桌子，而最让店伙计殷勤的是南北相对的那两桌。
　　店伙计一个唱喏，朝南桌居首的一个青布端坐的中年人问道：“贵客朝南坐，不知贵客点些什么？”那中年人望了一眼旁边的闭目修经之白须老僧，亲切问道：“大师，你吃些什么？”老僧双目微睁，顿时一股精光直射出去，惊得那伙计怯怯后退。老僧轻轻说道：“施主请便，老衲随意用些斋饭就行了。”
　　中年人刚想开口，站在身后那满脸虬髯的大汉开了口：“爷，让我点吧！小二，来几样精致可口的好菜，再来几样不放半星荤油的全素菜，记住，要好，要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，再来一瓶上酿的佳醇。”说罢，撂了锭五十两的银子，小二展颜媚笑，自然知道这几样菜的考究，又一声肥喏：“得了，美味四冷碟，热炒四盘，名烧两样，奇汤一盆，美酒一坛，另加香甜面果、玲珑名点。再给这位圣僧做上素斋八样。”
　　中年人想阻止已不行，只得瞪了那大汉一眼，随即脸色宽融，道：“铁勇，今日已不分主仆，待去了醉翁亭，你我皆为凡夫俗子，今日你也坐下陪我吧。”那大汉眼一红，低头垂手地坐在旁边，一双锐眼，却丝毫不放松周围的环境，瞧见对桌的那位身材魁梧的灰衣汉子面露微笑，不由得翻了翻眼。
　　那灰衣大汉旁侧坐着一位公子，华衣洁白，身材亭亭，右手提着把镏金的大扇子，若不见他左侧横躺着柄寒气逼人的镶珠宝刀，谁都以为他仅是位翩翩雅致的贵公子。
　　怎奈人不可貌相，见店小二对南桌如此殷勤，白衣公子来了气，猛一拍桌子：“小二，饿死老子了！怎么还不上酒菜。”
　　中气充沛，震得小二耳朵嗡嗡直响，那老僧霍然睁眼，手微微一抖，捻着的两颗铁佛珠不易察觉地擦出一星火花。
　　小二慌不迭应地招呼：“南迎两位爷。”这家伙倒也头脑灵活，刚捧了“南桌”一句，怕北桌吃醋，倒对着北向说出南位，油腔滑调可见一斑。
　　白衣公子又一拍桌子：“少啰唆，给爷各上一只烧鸡、酱鸭，卤切牛肉、白切羊羔各两斤，再来一只冰糖猪蹄，麻辣籽鹅。”小二听的目瞪口呆，心想：这位爷粗货一个，看样子倒清秀，怎么吃东西像是饿死鬼出生。
　　旁边灰衣大汉笑着说：“小宝，你吃得下这么多嘛？”那白衣公子白了他一眼，对着小二继续说：“这位爷还没点菜，你问他吧，酸梅汤，谁叫你不告诉我，把我气饿了。”
　　那小二只觉得今天遇上了怪人，不敢怠慢，忙请示着那大汉，那大汉微微一笑，点了一碟油炒花生米，一盘盐水虾，两样清炒，一碗芙蓉三鲜汤和一壶上好竹叶青。
　　那小二如释重负，忙不迭应地叫喊起来。
　　南桌的中年人突然对大汉一揖：“兄台果然有趣，如此食量倒有些意思。”
　　白衣公子呼呼气道：“他呀，喝水也长膘。我呢，整日鱼山肉林，就是不长二两肉，你说怪不怪？”
　　灰衣大汉笑了笑：“我不好烦恼，我这兄弟整日游手好闲，精力都耗在了花拳绣腿上。”说罢，瞥了瞥老僧。
　　老僧突然一声低叱：“既是游手好闲，又何必花拳绣腿，敢问施主是哪路英雄？”
　　那大汉微笑：“大师休要见怪，我这兄弟常带把小刀，装成个武夫，卖弄下嗓子，算哪门子英雄。不过招摇过市，招人一笑而已。”
　　中年人哈哈大笑：“有趣、有趣，我看阁下气度不凡，不知来此琅琊山贵干呀？”
　　那大汉微怔，接口道：“踏山品梅赏雪，与大家共游醉翁亭。”
　　正说时，店小二端上了几道菜，白衣公子迫不及待，伸手撕了一只鸡腿，直往嘴里塞。那中年人瞧着白衣公子大嚼大咽有趣，却不管老僧的目示，笑嘻嘻地站起身来：“兄台如不介意，请容在下一坐。”
　　那白衣公子正啃得带劲，听见招呼声，忙歪了歪身子，挪开一个地方，一边吃到一边说：“坐，只管坐；吃，只管吃。”言罢，继续大嚼。那中年人越发瞧得有趣，伸手拈了颗花生米，待送到嘴里，却被跟来的铁勇一筷子夹住，径自撂下。
　　中年人一脸怒色：“铁勇，放肆！”那铁勇一惊，双膝一软，就差点跪倒，不想灰衣汉哈哈一笑：“这凳子烧屁股，挪挪腿。”左腿一抬，正巧扫在铁勇膝上，总算没让他跪下。
　　铁勇感激地望了望大汉，大汉起身一把按下铁勇：“来、来、来，四海之内皆朋友，君子之交淡如水，这位兄台若不嫌弃，一同用餐如何？”
　　老僧开口道：“既为萍水之交，又何必殷勤？你吃你的，我吃我的。”
　　“唉，大师难道怕这菜里有毒。”灰衣客一句玩笑，引得老僧脸色一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