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(1/1)


  讲一段故事。
  1993年7月23日,农历六月初五,大暑之日,距离立秋只有短短半个月了。
  今天的下午和往常一样,烈日高悬,骄阳似火,安蓝县紫蓬乡花宁村的稻田里和打谷场上,远远望去是一片繁忙的景象。很快就要立秋了,此时正值每年最忙碌的“双抢”时节。
  村民严培山带着草帽,肩膀上搭着条白毛巾,弯着腰,正一刀一刀地从自己家的田里割下成熟的稻穗,堆在一旁。
  妻子宋玉珍正在给稻谷打着捆儿,只见草帽下她的圆润脸庞黑里透红,和丈夫暴露在烈日下的背脊,是同一个颜色。
  待捆成两大垛,她半蹲下身子,把扁担放到肩头,前后的绳子分别用手抓牢,然后调整脚步,呼地就站起身,朝着打谷场快步走去。
  打谷场距离稻田三四里路。严培山时不时地直起腰,抬头看看天,这个季节的天气变幻莫测。此刻虽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,但严培山不敢侥幸,他清楚地知道一场瓢泼般的暴雨,会毫无征兆地说来就来。
  严真,此时正头戴一顶宽大的荷叶,赤着一双脚站在滚烫的田埂上。看着父亲弯着腰,一刀刀地割断稻谷,再由母亲一捆捆地挑送到打谷场,他熟悉了整个过程,奈何他能做的,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、可有可无的环节。他把父亲扔到一旁散乱的稻穗摆摆整齐,等到母亲回来时,再笨拙地尝试着垒起,方便母亲捆扎,仅此而已。
  他的胳膊还是太细弱了,还没到发育长大的时候,即使他的皮肤,已然是成熟的颜色。
  “你弟呢?”父亲侧着头望了他一眼问道。
  严真说:“在树底下呢。”
  父亲回过头去,双脚后退,继续着那已经重复过一千次的动作。
  “要下雨啦!”
  没等严培山再挥上几刀,远处一位村民大声的喊叫,让他瞬间直起身子,猛地抬头看着天空。只一秒种,他就再度弯下腰,赶紧抱起还未打捆的稻谷,口中喊道:“赶紧去打谷场收稻子!”
  小严真一把摘下头上的大荷叶,甩起胳膊往打谷场跑去。
  母亲正在来时的路上,也在远处听到喊声,赶忙转身往回跑。
  几分钟之后,一场磅礴大雨倾泻而下。
  严真躲在大树旁边的茅厕屋檐下面,看着远处的父亲和母亲正拿着大手巾,互相擦着对方黑得发光的脸,严真不知道他们擦的是雨水还是汗水。
  不一会儿,雨势渐弱,雨水顺着屋檐而下,点点滴滴落到他的身上。他又伸出脚,让雨水精准地打在自己满是泥泞的脚背上,然后再放到湿润的野草上来回蹭了蹭。此刻,他就感到从头到脚,都是一种让他想要放声大叫的凉爽。
  暴雨说停就停。父亲母亲重新走下稻田,收拾工具,今天不再收割了,天空重新放晴,稻谷们需要晒一晒。
  小严真跟在他们身后,眼神在周围四处乱瞧,想要找回刚刚被自己扔下的荷叶帽子。在一道田埂的沟壑里,他找到了。
  此时前面的父亲忽然停住脚步,转身问:“你弟呢?”
  严真道:“在树底下呢……”
  可话刚说完,他也愣住了,树底下,刚才只有自己和那个臭烘烘的茅厕。
  父亲加快脚步往大树那里走。母亲跟着身后,一边走一边喊:“小二子啊!小二子啊!”
  严真小跑着跟上父亲,来道大树旁边,父亲停住又问道:“人呢?”
  严真害怕极了,不敢说话,只是不停在四周寻找,手中的荷叶帽子早被小手扯得稀烂。
  可是树底下没有人,连草垛里、茅厕的粪坑里、旁边的小河沟里,都没有弟弟的身影。
  父亲逢人就问,母亲则是挨家挨户地问,小严真拖着害怕和自责的眼泪,默默不语地跟在父亲身后。
  夏天的黄昏依然明亮,几个小时过去,短暂的雨水带来的清凉已渐渐消失殆尽,大地恢复到炽热焦灼的状态。
  三人一直找到晚上8点,所有的村户都问了个遍,没人见过严真的弟弟。朴实而坚强的母亲宋玉珍,此刻趴在丈夫的肩膀上抽泣。
  村民们自发打起手电,放声呼喊,重新翻找着这个村子的每一片区域。
 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,远远望去,这些手电的灯光就像是风中的一根根蜡烛,微弱无力,连同着那些呼喊,变得摇摇欲坠,毫无生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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