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(1/3)


  赡养老人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,外公走后这事就见得更真切了。农村人出去打拼无非两件事,盖新房,盖完新房讨儿媳妇,等到这两件事忙完,人也老了,于是落叶归根,回来带孙子。父辈这代人基本循着这样一条路,城市从来不是一个讲人情的地方,那里将他们的力气耗尽以后,不可能再容得下他们,他们终归还是要回到农村老家来。大舅年龄最长,出去的最早,回来的也最早,盖了新房,孩子也都成了家,算上了岸。大舅回来时外公外婆身体都还算硬朗,所以依旧单住在一边,不用劳烦大舅家照顾,大舅家无非就是隔三差五过去看一眼,送点米面粮油,有事情帮着支应一下,也算不上增添了多大负担,因此倒也相安无事。等到外公走了,只剩下外婆自己一个人了,她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,就不放心让外婆一个人再孤零零地住在一边了。于是矛盾就来了,外婆怎么办,谁来照顾?大舅妈心里有想法,两个老人,两个儿子,一家养一个,外公当年走的时候是他们家送的,她觉得自家养老的任务已经完成,所以外婆不能再找她。她的意思很明了,兄弟俩早已分家,她家管了外公,赡养外婆是二舅的事。二舅比不得大舅,他家新房没盖,子女也都还没成家,他的负担重,正是最需要出去挣钱的时候。大舅妈不会为他考虑,她当时主动提出来操办外公的后事,为的就是这一天。哪个老人先走,她就管哪个,自己赡养的义务就能早结束。
  外公的后事办得并不体面,大舅妈信主,遵她的教义,天父是她家唯一的神,任何异教的神祇都不得入她家的门,所以不能请道士过来做法事,要照基督教那一套来办,请神父和唱诗班过来唱诗。我们觉得这样操持违背了外公生前的意愿,因为外公不信主,觉得还是应该尊重老人的心意,请道士。大舅妈不肯退让,态度很强硬。我们不想让外公走的不安生,加之外婆还在,老人心里本就不好受,闹僵了只会让外婆更加寒心,于是只好让步,由她去做主,照她的意思办。神父带着唱诗班过来了,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,手里捧着圣经,咿咿呀呀碎碎念。念完了经,做完了祷告,神父让我们举着蜡烛围着外公的遗体转圈圈,说是做最后的道别。神父让我们保持肃穆,不要说话,不得中途停止或退出,直到他喊停才能停。神父一直不喊停,我们就只能一直转,转了一圈又一圈,脾气都上来了。神父最后到底还是喊停了,因为我们答应再多给他们两条烟,他们一直不喊停就是想多捞点,但又不好意思明说。
  我们自觉对不住外公,这个苦了一辈子的老人,最后一程也没能如自己的意。外公喜欢唠叨,心情不好的时候唠叨,心情好的时候也唠叨。他总念叨过去的苦日子,只要身边有人,他就要说,似乎这些事情堵在心里难受,不说出来不痛快。他总拿过去跟现在比,说过去怎么样怎么样,现在如何如何,言语间颇看不惯现在人的做派,说现在的人娇惯,吃不得苦,受不得累。他尤其节俭,见不得浪费,只要我们碗里没扒干净,或是嫌饭菜不好吃,嫌衣服不好看,他就生气,说我们不知道生活的艰难,然后回忆往事,说他们年轻时候成天饿肚子,吃糠粑粑,啃树皮,吃观音土,衣服上满是补丁,补丁上还有补丁。他总忘不了过去的苦,认定现在也应该保持过去那种节俭的生活方式,在他眼里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,这似乎成了一种堕落,是难以容忍的事。我们不耐烦,嫌他唠叨,说过去是过去,现在是现在,时代不一样了,不要老拿过去跟现在比。我们不耐烦,他就很失落,但又无计可施,只好自顾自地连声吁叹,像一个离我们好远的人,笼罩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孤独与落寞。没有人听他的,他就跟猫狗置气,说养猫养狗是浪费粮食,嫌弃猫狗吃的东西比以前人吃的东西还要好,就很是怨恨,要把它们全都赶走。外公每次唠叨,外婆就拦他的话,让我们不要理他,说他一辈子都这样,犟驴一样的脾气,爱讲死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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